一、四个人的大学梦

     “爸，我俩都考上了！”

     8月初，闪送员黄显敏收到了自己热切盼望一整年的好消息。他的双胞胎儿子，大双小双，相继收到了宁夏大学和四川旅游学院的录取通知书。回到家，黄显敏将双胞胎的录取通知书，和大儿子四川大学的本科毕业证都拿在手里，忍不住地摩挲着。


     年轻的时候，黄显敏曾参加过三次高考，每一次都名落孙山。最后，他心灰意冷，不再继续复读，跑到印刷厂当学徒。1989年，学徒工60块钱工资一个月，但他学得快，很快工资就赶上了师傅。

     不久，黄显敏经人介绍结识了现在的妻子，两人相爱相知，大儿子很快降生了。2000年，黄显敏和妻子买了印刷机器，做起了自己的小生意。生意最红火的时候，他们的双胞胎儿子，大双和小双出生了。  

     没考上大学，一直是黄显敏的遗憾。他把希望寄托在孩子们身上。虽然，印刷店工作繁忙，但无论忙到多晚，黄显敏总会记得给大儿子印几张习题，回家辅导他做完。大双小双年纪最小，到了寒暑假，周一到周五，儿子每天的学习任务，他都会安排妥当。

     在班里，大儿子的学习成绩不算拔尖，好在性格踏实，父亲为他制定的学习计划，他一丝不苟地完成。迷茫、困顿的求学路，父亲一直是他的指路前灯。高考，他顺利考试了大学。

     大儿子说，是父亲黄贤敏稳重踏实的性格影响了他。在那个不富裕的年代，黄贤敏从农村打拼出来，一步一步，脚踏实地地，让孩子们有了今天的温馨小家。他感叹，“我父亲一直言传身教给我这种精神，如果不是他，我可能连本科都考不上。”

     转眼，大双小双也到了要高考的年纪。那时流行奥数班，虽家里不算富裕，黄显敏也不希望孩子们被同学落下。

    上学时，黄显敏的数学成绩是班里最好的，他想，也许自己可以当两个儿子的老师。他打听到奥数班用的教辅书和习题册，跑到书店，买回家，自己先学了起来。书本都吃透了，他开始给孩子们出奥数题，辅导他们做作业。


     有了父亲在学业上的指引，虽然从没交钱上过课外辅导班，大双小双的成绩也一直稳步上升。

    学习的经验，黄贤敏全部倾泻给了孩子，却从不让他们了解自己在生活上面临的压力。

     随着互联网发展，印刷行业的竞争愈发激烈，家里的印刷生意远不如以往。为了不影响收入，给孩子们提供更好的教育条件，黄显敏不得不跑到别人家的印刷厂打工。

     打工没那么自由，时间很绑人，不像以前那样方便看顾到孩子们，黄贤敏觉得，这也不是长久之计。那段时间，他每晚琢磨以后干什么才能养家，心里发愁，常常焦虑得睡不着觉。

     在自家印刷店附近闲逛时，黄显敏看到，周边不少店家有配送货的需求，他有了转行的思路：这里的商家、路况他都很熟悉，也许，自己可以做一名闪送员。

     相比去其他地方打工，闪送员可以自由选择接单时间和数量，孩子们或者妻子有什么事，他也方便照应。第一次跑闪送，黄显敏便很幸运地接到了一个大单子。那是一个比较重的包裹，虽然费了一番力气，但最终，他获得了不错的奖励。

     去年3月，黄显敏卖掉了最后一台印刷机，专心做起了全职闪送员。


     忙碌的跑单间隙，黄显敏还是尽力抽出时间关照两个儿子的学习。他总想起自己的三次高考失利，希望能给他们更好的支持，陪他们度过这人生中的重要时期。每次，学校通知家长会，他都要提前规划时间，要到家长会的时间了，就专门接往学校方向去的单子。这样凑巧的单子不常见，如果遇不到合适的，他干脆就关掉手机，提前到学校等着。

     每天，黄显敏早出晚归，还不忘对孩子的尽责，很令妻子动容。“每天他八点不到就出门，晚上12点过好多时候，有时候到1点钟才回来，确实很辛苦，我在屋头都没放心，下雨天了，冬天冷了......”她说，自己是个文盲，不懂教育，三个儿子的学习都是丈夫在管，只要有空闲就会帮她一同做家务。

     为了分摊丈夫身上的压力，黄显敏的妻子也尝试过打工。但做了30年印刷，她的肩颈、腰背有严重劳损，每次干不到两天，不同程度的病痛便会冒出来，让她不得不病退辞职。

     而黄显敏早就不想让妻子再出去打工了。他疼惜妻子，不愿看到她受病痛折磨的愁容，劝她：“你在外头辛苦，也赚不到太多钱，干脆就不出去上班了。我在外头跑闪送挣那个钱，也能养活咱一家人。”


二、瘦小的肩膀，扛起了家

     从当上全职闪送员的第一天起，黄显敏就为自己定下目标，每天要赚到300块。这是他计算过全家人每月开支后制定的数额。根据配送距离和难度不同，每单能赚到二三十块，这样算下来，每天送10到15单，就能达到目标。

     这番周密的计算背后，是黄显敏对一家五口人的担当。跑闪送的工作不算繁难，但黄显敏从不犯懒，严格践行着自己的计划，直到达成目标。

     父亲以身作则，大双和小双耳濡目染，也学会给自己制定目标，每天要记20个新单词，如果时间确实不够，只记了15个，第二天就要记25个新单词，一定要把前一天没有达成的目标补上。

     夜晚，父子仨交流目标进度，遇到儿子们对课业犯难的时候，黄显敏会讲自己研发的格言，“辛苦一阵子，幸福一辈子”，让他们在欢乐中得到激励。

     黄显敏不是一个追求速度和数量的闪送员。他觉得安全第一，挣钱第二，不能为了多赚几块钱而冒险。通常，他骑车速度在20到40码之间，不太慢也不太快，刚好够完成他的每日目标。

     尽管黄显敏从不抱怨，三个儿子和妻子也能看出他的辛苦。黄显敏每日早出晚归，一家人鲜少有全员在场一起吃饭的机会，但大儿子仍细心地发现，父亲的脸被阳光晒得愈发黝黑，只有耳朵到下颚的地方，有两道明显的白印，是头盔系带的痕迹。

     大儿子没送过闪送，但他能想象，父亲160的小个子，扛着闪送的大箱子，每天风吹日晒，穿街走巷，还经常要爬楼梯，该是多么的辛苦。

     “太阳大的时候，他要顶着太阳跑，如果突然下雨了，又要找个地方躲雨。夏天是晒，冬天是冷。他只有电瓶车，冬天跑的时候，寒风透衣袖，手套根本挡不住，然后手上的冻疮，是好了一层，又冻伤一层。他的手指，冬天的时候，看着就像一个香肠，粗粗肥肥的香肠，上面还有裂痕，带血丝的那种裂痕。”

     一聊到父亲的劳损，大儿子就眼角下垂，不住心疼。

     只要能顺利供儿子们读上大学，黄显敏并不在意自己的辛劳。大双和小双却格外在意父亲的晒痕。


     成都的盛夏，将近40度高温，黄显敏图凉快穿着凉鞋跑闪送，脚上也被晒出几道黑杠。每每，大双小双看到黄显敏度脚，心就仿佛被揪了一下。两个还在读书的男孩稍有休息时间，就陪父亲聊天，让他分享在路上的见闻，希望能舒缓父亲奔波一天的疲累。

     在三个儿子心里，没上过一天大学的黄显敏是个聪慧、具有幽默感的父亲。平时。他好像不懂得浪漫，却会在情人节那天买一束花，进家门时蹑手蹑脚地，想给妻子一个惊喜，却生怕被孩子们发现。吃饭时，他也会讲一堆冷笑话，逗全家人开心。

     饭后，大双和小双很自觉地帮父亲擦洗闪送的头盔和马甲，整理背包。

     父亲用瘦弱的肩膀扛起了家。他们知道，自己羽翼尚不丰满，不能真正减轻他的负担。而他们能做的，就是更加努力地学习，考上好的大学，就是对父亲最好的回报和感谢。

三、平凡的父亲，双胞胎孩子眼中的巨人

     大双和小双读小学时，黄显敏和妻子都在印刷厂里干活，供大儿子读大学。当时，双胞胎兄弟俩还不太记路，上下学需要父母接送。大他们清晰地记得，父亲总是早早地起床，载他们俩一块上学，在车上，还会讲笑话，唱歌，让他们心情放松地去学校。

     只有一回，到放学的时间，兄弟俩等了很久也没等到父亲，担忧和害怕之中，两个男孩还有点被父亲扔下的落寞。后来他们才知道，父亲是因为突然确诊肺结核住了院，才没能来接他们。

     原来父亲的肩膊已被生活锤打得不再坚壮。那之后，他们格外珍惜父亲接送放学的日子。

     而黄显敏却有自己难言的羞怯。

     儿子晚自习8点放学，如果赶上黄显敏在附近跑单，他一定会骑车过来接。通常，儿子都是和同学结伴走出校门，这让他有点顾虑，自己刚跑完单子，脸上挂汗，身上穿着闪送的衣服，后面还有个大箱子，他生怕自己的打扮会给儿子丢脸。

     有次，他看大双站在街对面对自己打招呼。他远远使了个眼色，让大双往前走，到前面再上车。

     大双看在眼里，心里十分难过。他觉得，工作不分高低贵贱，况且，父亲靠跑闪送支撑全家的生活，也从这份工作中找到自豪感和归属感，他不希望父亲有自卑心理。但同时，他也能明白父亲的心。

     “他不仅爱我，而且在尽他所想，尽一切可能来保护我。但他是我的爸爸，我不可能嫌弃他。”那天，大双没管父亲的意会，径直跑向父亲，坐到他的车后座上。

     黄显敏的大儿子也记得，小学时，他的学校离家很远，每天早上，也都是父亲骑着自行车送他过去。小学四年级，一天上学路上，他刚和父亲吃完早餐准备走，对向车道的自行车突然撞过来，把他和父亲撞倒在地。“倒向地上的时候，我父亲用手挡了一下，我就没摔倒，而我父亲的右手整个手指关全都磨破了。”

     父亲满手是血的样子，迄今还在他脑子里，想起就心痛。从小，父亲就是他的偶像，直到他也长到当年父亲不顾危险保护他的年纪。他发现，父亲的面容越来越皱，身体像一台运行良久，需要不时修补的老机器，却还在为了家庭而不停地运转。

     大双心里清楚，父母之所以没存下太多钱，是因供养三个孩子，实在不容易。他和和小双是早产儿，刚出生时身体孱弱多病，在保温箱里住了好些天，在当时的年代，每天都要支出很大一笔钱。

     “父亲很伟大。”大双说。“可能在其他人眼里，他是一个平凡的父亲，但在我们心里他就是巨人。”


     孩子们知道母亲的梦想，她希望老了以后回到乡下生活，清闲自在。但他们从没听父亲黄显敏聊过自己的梦想是什么。他们知道，为了这个家，父亲隐藏了太多心愿，割舍了太多的渴望。

     “等我长大之后有能力了，一定要让父母过自己的理想生活，不用再工作了，也不用再操劳家事，如果他真的喜欢这份工作的话，可以偶尔去追寻自己的乐趣，但不用每天那么辛苦那么忙。”

     孩子们的懂事，很令黄贤敏感到安慰，他觉得，一切辛苦都值了。每次回到家中，妻儿的笑脸和关怀总能令他洗去一身疲惫，感受到凡实的幸福。

     孩子们则有着更美好的憧憬。“父亲是我们永远的偶像。”大双小双异口同声地说。

     父亲为他们创造了一个松弛、幸福的家，而他们最大的愿望，就是父亲可以颐养天年，天天做自己喜欢的事情，为这个幸福的小家继续添砖加瓦的任务，未来就交给他们。